一位天性乐观的未来学家描绘了一幅技术主义的瑰丽图景——这是我,一位学习应用社会学的人浏览了《数字化生存》这部畅销书以后的第一印象。尼葛洛庞蒂先生作为MIT媒体实验室主任,身处当代信息科技的最前沿,亦是高新技术的直接受益者,可谓“近水楼台先得月”,自然有诸多理由为他的成就、为他所处的优越位置而自豪。他的生花妙笔的确是一个极好的提醒:信息的DNA正在迅速取代原子而成为社会的基本交换物——电子媒体、电子货币、电子通讯……
显然,一种新的可能性已横亘于我们面前——人类的每一代都将比上一代更加数字化。儿童有可能掌握其博士父亲来不及学习甚至接触的新天地:WWW(WordWideWeb)、电子广告板,进入所谓虚拟现实(VirtualKeality),尽情领略当代最新科技制造的信息新空间。毫无疑问,虚拟空间与真实空间,虚拟空间与虚拟空间的无穷无尽的转换,将不可避免地荡涤我们传统的经验现实和时空观念,以致于已经有关于超空间或超存在(Hyperspac或Hypereality)之类的热点讨论了。商店柜台里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电脑、光盘、光碟等科技“蛋糕”,会激起很多人的焦虑、兴奋和不安。未来世纪将由人脑的竞争转换为人脑——电脑综合智能的竞争,看起来这幅新的图景着实会让措手不及的人们吓一跳。
然而,技术乐观主义者们的神彩飞扬似乎还稍微早了一点。或许不久他们会发觉,现实好像并不是如他们的语言描绘的美妙图像那么令人心醉神迷。全球互联网络的用户目前超过了1亿,这对于已逼近60亿人口总数关口的全球社会来说无疑只占了极少的一部分。到了用户已占了人口一半以上的时候,人们可能早已把技术带来的种种便利撇在了一边,而是心烦意乱地应付起新技术引发的种种关联问题来了。即使最为先进的智能电脑也还只是遵循现代数理逻辑铁的规则来执行指令,“人性化界面”并不真的能取代活人之间的“心有灵犀一点通”。一旦有了故障,就不是电脑为人分忧而是人被电脑折腾了。岂不是又要多操一份心了吗?
还有一个人们经常忽略的问题:人与人的理解和沟通是否仅仅靠信息量的增加就彻底解决了呢?迄今为止似乎还没有哪位语言学家、哲学家或者心理学家真正揭示人们之间的沟通过程究竟是咋回事,以致于今天的地球上国与国、人与人的误解与纠纷不断。文化的差异、观念的隔膜依然如沟壑一样隔离在居于不同“生活世界”的人们之间。有学者只好时时提醒我们切勿坠入语言的陷阱,而我们却又一次次地重蹈覆辙而不自知。理解如何可能在今天已成为困扰人类的一大难题,一点极微小的误解偏差就可能引发一场后果严重的对抗与冲突。对这些问题,技术乐观论者囿于其专业知识的范围,大概也只能三缄其口了。
系统哲学家E·拉兹洛1992年时曾提到,一个以每秒100千兆比特运转并依靠6个人造卫星的一体化全球远距离通讯系统,能正好在28天里传送55亿人一年中所说和所写的全部词语。这个系统剩余的容量用来传送机器产生的信息流。像这般复杂的人体外神经系统反应固然迅速,但产生的巨大信息流将人类包裹起来,使人类对全球生存环境的迅速恶化反应迟钝,惰性十足。他不无忧虑地称当代人类已患上了“恐龙综合症”。脆弱的社会有机体处于更加敏感的不稳定状态,信息空间里往来如电的信息其真伪让人又如何判断?世界的非线性和复杂性正在与日俱增,我们又如何把握未来的变动不居呢?
况且,尼葛洛庞蒂先生也在书中承认了出书的悖论:多媒体空间中已难以找到想象力挥洒的空地,反而只有文字能激发意象和隐喻。藉此他想引导读者进入数字化生存的美妙天地。但是我想,可能我们要认真思索的,并不仅仅是如他所言的科技成就和种种便利吧。